云芷看着他胳膊上绑着的白纱布,刚要开口,裴煜便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只是轻伤,不打紧,军医已经包扎过了。”
的确。
对于一个主帅而言,胳膊受伤后,就只是流些血,完全不影响动作的情况下,的确算是个很轻的轻伤。
可,云芷想到他刚刚脱衣裳时,那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疤,心口,便说不出的疼。
“疼吗?”
她伸手回抱住裴煜,哑着嗓音询问。
“不疼。”
裴煜笑答,又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而后问:“那你呢?累吗?”
“不累。”
云芷笑着摇头。
话落,夫妻俩相视一笑,而后,紧紧抱在一起,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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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么多的伤疤,叠加在一起,密密麻麻,形容可怖!难道,真的就不疼么?
可,怎么会不疼呢?
裴煜他……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那些刀剑落在他身上,鲜血从他身上流出来,他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觉得疼呢?
可,他却说不疼。
那,云芷呢?
她真的不累吗?
怀着身孕一路奔波,又怀着身孕为瘟疫付出所有。
她在日夜不休的忙碌中,伤了身子,又在夜以继日的钻研中,一点一点白了头发。
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满头雪白。
可她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啊!
不过二十四岁的一个人,身体亏损,满头雪白,怎会不累?又怎会不辛苦呢?
可她,偏说她不累。
正如他,说他不疼一样。
他们都在对方满含心疼与爱的神情里,欺骗对方。
但,他们说对方好看,却是不做一丁点儿假的实话。
因为,那满身丑陋又可怖的伤疤,是裴煜镇守西北,保家卫国的荣光。
因为,那满头雪白又沧桑的白发,是云芷医者仁心,为国为民的见证。
所以,那伤疤好看;
所以,那白发耀眼。
可,饶是如此,伤疤之下,白发之中的辛苦,有谁知晓呢?又有谁认同呢?
这个问题,好似没人问,同样的,也没人答。
但,历史长河缓缓流淌而过时,也许,时间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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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云芷再一次睡醒时,方才知晓,她抵达平城的那日,裴煜之所以没能来寻她,是因为,他与谢庆兰,同一众将军商议后,决定趁西梁军修整之际,暗夜突袭。
毕竟,多年来,大多是西梁在攻城,他们在防守。
似乎,无论是西梁,还是他们,都适应了这种模式。
但,已经五年过去了。
距离裴煜来平城成为主帅,已经过去了五年多的时间。
这漫长的五年中,因着瘟疫和战争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他们实在是,没必要跟西梁再耗着了。
众人在这个方面,达成一致后,当晚便留下芮风和巫将军守城,其余人全都跟着去夜袭西梁军营。
裴煜,便是在这次夜袭中受的伤。
而告知云芷的,则是谢庆兰。
“我们的计划很成功,西梁军被重创,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再加上过去几年的消耗,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我们此番的突袭,无非是击破他们的幻想,让这场战场,能够早些结束。”
窗户打开着,天光很是明亮。
谢庆兰坐在屋内,一遍给云芷斟茶,一边如是说道。
云芷捏起桌子上的点心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又啜了口茶,这才道:“可,我瞧着那西梁主帅库恩别克,不像个能轻易放弃的人。”
许是这些年一直浸淫沙场的缘故,谢庆兰与从前大不相同,举止投足间,沉稳老练,颇有大将风范。
以至于,云芷坐在她面前时,全然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死心就好了。”
谢庆兰啜了几口茶,抬眸看向云芷,“库恩别克,的确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但,那又如何?这世间,多的是不服输的人,也多的是被命运压迫到跪地求饶的人。”
“云芷,时至今日,西梁已然没有半分赢面。即便他不服输,也不过是延缓和谈时间而已。”
闻言,云芷定定看着谢庆兰,半晌后,终是咽下口中的点心,弯着眉眼笑了。
“谢庆兰,你的确成长了。”
“你也是。”
见谢庆兰冲自己颔首,眸光里满是肯定,云芷莫名开心,一下子笑出了声。
谢庆兰眉眼弯了弯,嘴角隐约带了几分笑意。
“看来,花赫说的没错,京都这一代的人里,只有你是天生的将才。”
云芷说完,不等谢庆兰答话,便歪着头道:“将才,的确就该放在它该有的位置,而不是被蒙尘埋没。”
谢庆兰大抵是没想到云芷会这般说,先是愣了下,旋即,移开视线,默默喝了几口茶。
半晌,她放下茶盏,看向云芷,“每个聪慧有才之人,都不该被埋没,但,我觉得,裴煜和花赫,都比我厉害。”
云芷挑眉看她。
谢庆兰垂首帮她满了茶,语气平淡道:“从前,我总是太过狂妄,总觉得这世间鲜少有人比得上我,是以,总是仰着头往天上的日月,从不肯低头仔细瞧瞧这世间。”
“但,京都待一遭,西北来一程,我望着长河落日,忽然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云芷咬了口点心,安静地听她说话。
“其实,我同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也不比旁人优秀。当然,比之那些普通士兵,我可能要厉害一些,可,我之所以能厉害一些,是因为我命好,出身好,有人疼我、爱我,愿意花钱财、花精力、花世间来叫我武功兵法、为人处世。”
“若没有这些,我只怕,还不如旁人。”
“可,饶是我学了这些,我还是不如旁人。”
闻言,云芷略皱了下眉头,刚要出声反驳,便听谢庆兰道:“你先别急着反驳,先听我说。”
“好。”云芷点头答应下来。
谢庆兰道:“我们先说裴煜,幼年时的他,与我,实在是不能比。毕竟,他没我健康,没我自由,没我有人爱。”
“他这些年,一个人,一直过得很艰辛,也很辛苦,可,饶是如此,他也还是很厉害。”
“在京都时,虽说有太后护着,可,太后并不在他身边,大多时候,他都在一个人撑着,可,饶是他拖着副病体残躯,也在波云诡谲的京都,完好的活了下来。”
“甚至,还找到办法离开京都,来到了西北。”
“抵达西北后,又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他足以胜任西北主帅的大任!”
“云芷,我不是傻子, 我知道,我真得不如他。”
云芷没想到她会说这番话,以至于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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