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撵只有一架,
亲王却有两位。
朱桂满脸通红,自己的兄长可以做在轿撵上,而自己却只能跟在旁边走路。
再一看周围和自己一同走着的,都是宫里的太监,这让他更觉难堪……
除去身上这身亲王常服,自己似乎与他们没什么两样,要是再换上太监衣裳,朱桂都觉得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了!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耻辱啊……
“陛下,晋王殿下和代王殿下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谨身殿里,王忠禀报道。
朱允熥放下手中的笔和奏章,吩咐道,“请晋王进来。”
“是,奴婢遵命。”
王忠来到殿外,宣晋王觐见的时候,朱桂明显一愣问道,“那我呢?陛下就没说让我觐见?”
王忠低眉顺眼道,“这个,陛下没有明说请您,要不代王殿下先在这里等候,奴婢再去通禀如何?”
朱桂脸上又是一僵。
明显的,这是要把自己晾在这里呀!
晋王朱棡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赶紧在一旁道,“你先在这候着,我去见见陛下,也好探探陛下的态度,你要真贸然进去还指不定会不会碰钉子呢!”
“那就多谢三哥了……”
朱桂有了台阶,脸上这才好看一点儿,有晋王美言在先,皇帝见了自己总不至于再大发雷霆,多少也会留点儿脸面吧?
念及此,朱桂赶紧催促朱棡进去,“三哥你快进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就行,不急不急……”
朱棡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只不过没有点破罢了。
来到殿中,见着朱允熥,朱棡赶紧下拜行礼道,“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叔,你这真是折煞侄儿了!快快起来!”朱允熥快步上前把朱棡扶起来,“都是一家人,三叔可别行这么大的礼,侄儿承受不起啊。”
朱棡脸上露出一抹欣慰之色,“礼不可废,这是微臣的本份。”
朱允熥拉着他的手,道:“三叔,殿中炎热,咱们到偏殿说话,走!”
“是,微臣遵命,多谢陛下!”被他拉着,朱棡也只好遵命。
来到偏殿,分主次坐下,朱允熥就吩咐道,“王忠,取些冰来消消暑气,把宫里冰镇的瓜果还有莲子羹端上来,给王叔尝尝。”
“是,奴婢遵命。”
不一会儿,几大盆冰块儿,还有冰镇的内外透着凉气的西瓜、哈密瓜、葡萄、桃子、李子等果子端了上来,还有冰镇的莲子羹。
朱允熥热情地招呼晋王朱棡享用,也拿起一瓣西瓜赔着晋王吃了起来。
“王叔吃啊,这几天天气太热,吃些瓜果除除暑热。”
“臣可以了,再吃这身体就吃不消了,陛下慢用。”
朱棡吃了一颗冰桃,刚吃几口还觉得十分甘甜可口,吃到最后就觉得身上一阵冷意,再也吃不下了。
朱棡自嘲道:“臣这身体,是越发不中用了,让陛下见笑了……”
朱允熥也放下了手中的莲子羹,看着朱棡脸色灰暗,说几句话就带着喘气,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是身体虚弱所出的冷汗,
关切的问道,“三叔,你在信里说身体有恙,怎么……怎么看起来这么严重,大夫怎么说的?”
“回禀陛下,大夫说臣五内焦灼,身虚体弱,还有喘症,诸病缠身一时而发,所以来势凶猛,而且难以料理……”
朱允熥安慰道,“三叔不用听那些庸医的话,宫里有本事的太医多的是,个个医术高明,什么疑难杂症都是药到病除,效如桴鼓,
三叔你这点病症必然不在话下,待会儿我怕你太医院的太医给你诊治,上好的药材宫里有的是,三叔不必忧心。”
“多谢陛下恩典……”
朱棡踌躇了一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一直在犹豫。
朱允熥见状问道,“三叔可是有话想说?当着侄儿的面,三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朱棡犹豫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这病与外部风邪有关,我知道我现在这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早就不做他念了,只想着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也早就不想了……”
“我在太原虽说逍遥自在,可总觉得是寄居那里,根子还在父皇这里,所以就总想着要是能多陪陪父皇他老人家,多和他老人家说说话,那必然是余生一大福事……
嗐,你看我,真是年龄大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也没个章程,呵呵呵……”
朱允熥陪着他笑了笑,朱棡的话看起来有些颠三倒四,其实是话中有话,他说不做他想,就是在告诉自己他对皇位没有想法了,更不会威胁到自己。
然后顺势提出想留在京城颐养天年的想法……
朱允熥明白他的心意,道:“三叔从太原到京城数千里之遥,来一趟属实不易,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在京城多停留一段时间,
正好皇爷爷那里也得有人陪着说说话,免得他老人家寂寞难耐,又要敲打我这个孙儿了!呵呵……”
听到这话,朱棡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赶紧行礼谢恩道,“臣多谢陛下隆恩!”
“三叔又这么客套,都是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三叔请坐。”
听到皇帝让自己留在京城,虽然没有说,能留在这里多长时间,可听到这话朱棡还是觉得非常欣慰。
作为朱元璋的嫡子,在太子朱标亡故之后,若说对皇位没有想法那肯定是假的,只要是个人就会有想法!
刚开始他对朱元璋册封朱允熥为皇太孙,为大明继承人还颇有微词,心中很是不爽。
可后来看到侄儿没有自己印象中的唯唯诺诺,反倒颇有谋略,手腕强硬,态度果决,为人英武的时候,
尤其是他让东宫护卫营,在比试中将倭奴国使团灭了个干干净净,大快人心的时候,心中的那些不快就一扫而空了。
再加上后来秦王朱樉病逝,自己又身染疾病,身体虚弱,就把一切都看开了,
人生活到最后,不过就是一抷黄土而已,还有什么可争可夺的!
“陛下,微臣奉命照管代王朱桂,可是他却在边境走私货物,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物资,可还是违反了大明律法,
也实在给皇室抹黑,微臣照管不力,疏忽懈怠,请陛下降罪责罚!”
朱棡离开座位,跪倒在地上主动请罪。
“三叔,快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朱允熥赶紧把他拉了起来,将他按坐在椅子上,
“三叔不许跪了!否则侄儿可不答应!”
说着鼻子一酸,朱允熥的眼睛户红了,“想当年三叔何等英雄,眉目修耸,美须髯,顾盼有威容,智谋超群,一身的功夫,身体就像铁打的大般结实,
侄儿以前还跟着三叔学习过弓马呢,没想到现在……竟然这般瘦弱了……”
之前扶起朱棡的时候,只不过是遵照礼仪虚扶而已,朱棡也不会真的跪在地上让皇帝把自己拉起来。
可刚才不同,朱棡既是在为自己请罪,也是在为代王朱桂表明态度,所以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
朱允熥在拉他起来的时候,才感觉这幅宽大的骨架之下,其实已经很是瘦弱了,
尽管朱允熥说太医院的医术如何了得,可那只不过是宽慰人的话罢了,如今他才真正的感受到晋王朱棡身体的孱弱。
“嗐,三叔,你看着朕又说道哪儿去了!”
朱允熥不等朱棡涌起悲伤的情绪,就赶紧岔开了话题:“这次代王走私的事底下的人都查清楚了,三叔,朕这心里痛啊,
代王想要银子,尽可以找其他的门路,天下那么多挣钱的生意他不去做,却暗中走私,还走私给大明的死敌,给了鞑靼人!”
“说句重话,这和暗通敌寇,通敌卖国有什么两样!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皇家脸面荡然无存!”
朱棡赶紧道,“陛下,朱桂他知道错了,之前也是鬼迷心窍得了失心疯,这才干出那等蠢事,不过好在他没有走私铁器、火药火炮等战略物资,所造成的破坏有限,才不至于无法挽回,
不如不让他进来,陛下好好的责骂他一番,给他长长记性如何?”
朱允熥看着他,摇头笑道,“三叔,你真是越老越精,话里话外都在为他开脱……”
朱棡尴尬的陪着笑了笑,无奈的道,“老十三毕竟是皇家得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哥二哥……我要再不替他说话,就没人替他说话了……”
话还没有说完,想到太子朱标和秦王朱樉的离世,就不由得伤感了起来,眼睛也湿润了。
朱允熥见状赶紧道,“好,那依三叔的,朕不深究便是,不过他做了这样的事总得受罚,否则国法难容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朱棡当然明白不受罚是不可能的,也不会过多苛求。
“王忠,让代王进来吧!”
顶着大太阳,在殿外晒了很久的朱桂满头大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自己的兄长进去多时了,可仍然没有消息,也没听让自己觐见,这让他心中难安。
当听到王忠让他进去的声音,心又提了起来,进到偏殿快递行礼道,“臣代王朱桂,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朱允熥坐在椅子上,皱起眉头道,“代王,锦衣卫和刑部查知你在边境走私,售卖货物与鞑靼,你可知罪?!”
朱桂一时间非常为难,他真的很想辩解,想着能蒙混过去那是最好,万一让自己成功了呢……
正踌躇着,耳中就听见晋王朱棡的声音,“朱桂!陛下问话,你就照实回答!有错就认!天子面前巧言令色,罪加一等!”
朱允熥无奈的朝朱棡看去,三叔,你这提醒也太明显了吧!
朱棡讪讪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
有了朱棡的提醒,朱桂哪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赶紧道:“微臣之罪,请陛下责罚!”
朱允熥道:“下面的人议了两项罪名,一项是你暗通鞑靼,通敌卖国,主张将你夺去爵位,并且除国,贬为庶人……”
听到这里,朱桂不由得浑身一震!
夺爵除国!
这是要一下子把自己撸个干干净净的!
吓的赶紧向朱棡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朱棡知道自己的侄儿这是在吓他,便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朱允熥继续道,“另一项罪名就是涉嫌走私,违背朝廷律法,着罚俸三年,削两护卫,不过却保留了你代王的爵位。”
“这两个你选哪一个?”
“臣愿意受罚,愿意罚俸,求陛下成全!”
罚俸三年,削去两护卫,这样的责罚也不轻,可是与除爵除国相比,那简直轻如鸿毛!
按照朝廷规定,一个藩王可以拥有三个护卫,也就是三个护卫营。每个护卫营的兵力在五千到一万七千之间。
所以说,藩王最少也拥有一万多军队,而边境上的藩王甚至拥有好几万军队。
在明朝初年,藩王们的护卫名义上属于朝廷,可实际上因为藩王经常率领护卫营或是出关作战,或是剿灭乱贼,因此护卫营一般都掌握在藩王手中。
历史上,燕王朱棣就是利用这个优势,才最终造反成功。后来他担心其他藩王有样学样,也谋反叛乱,就一在削弱藩王的势力,收回藩王的兵权,规定王府亲兵的数目不得超过三百人。
到了明朝中后期,藩王基本上都成了富家,而且当地的官府一直负责监视着藩王们,藩王们的一举一动,朝廷都清清楚楚。
朱允熥严肃道,“代王,你且记住,这次若不是晋王为你求情,我不是看着皇爷爷的面子上,说什么朕也轻饶不了你!
若是再有下回,再让朕听到你有什么不法之行,绝不轻饶!”
“是是是,微臣明白,再也不敢了……”
朱允熥脸色一转,“唉,朕原本想你就算被废为庶人以后,就可以时常进宫陪朕说说话,毕竟咱们还是叔侄亲戚嘛,朕也不会真让你饿着……”
朱允熥一脸失望的道,“没想到你还是丢不下爵位封国啊……唉,算了算了,你下去吧……”
朱桂:“……”
朱棡:“……”
在那恍惚之间,朱桂自己都有些迷糊了,好像自己选择保全爵位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般,自己都觉得良心有愧……
这么做,似乎辜负了陛下一片心意啊……
“呃……微臣告退……”
朱桂来不及多想,也不敢再停留,赶紧满怀愧疚的行礼退了下去。
可等他退到殿外,灼热的太阳一晒,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哎,不对呀,保住爵位封国才是正经的,在宫里小心翼翼,哪有自己在风地逍遥快活!”
咱侄子演的怪像!搞得自己跟负心汉一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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