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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父亲终于来信了,说确诊祖母得了直肠癌,医生建议动手术,但带去的钱不够。母亲火速四处借钱,交代大哥二哥看管好底下兄弟几个,拜托雨来父母多多关照,第二天亲自带钱坐火车上省城开化去了。

大哥找砖场场长请求干两班活,场长惊讶,说那哪能吃得消啊!大哥坚持,场长最后答应让大哥多上半个班,早晨四点来,下午四点走,工资多加一倍。场长心里佩服大哥,这个威名四震的厉害主,在场子里从不生事不说,干起活来竟毫不惜力,直令平素那几个好偷懒的男女一下子收敛了许多,这让场长心里好是欣喜,决计给些好处与大哥。玉琴打听到实情,这回终于鼓足勇气跑过来跟大哥说话,说大哥是铁打的吗,不怕累死!大哥一句话不说,心里嫌这话多的女子多事,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多争了份工资!玉琴闹个没趣,努努嘴,怏怏离开。

好心的雨来妈中午跑过来替我们做饭,开饭时发现家里只有老四老五还有我四个,大哥在砖场,二哥三哥六哥却不知踪影。四哥五哥到砖场给大哥送饭,告诉他不见了二哥三哥和老六,大哥咬咬牙,没说什么。下午我放学,见二哥三哥灰头土脸追着我进了院子,却是一脸的喜色。四哥五哥刚想问些什么,大哥阴沉着脸从屋里出来,几步上前,照着二哥三哥屁股就是狠狠几脚,吼叫道,“不上学干吗去了?家里刚走了大人,就没人管了?还有我呢!”

“大哥,我们今天也挣钱了”,二哥委屈说道。

“老大,还没问,凭什么就打,要真打,你未必打得过!”三哥立时怒气冲天,打雷般的声音。

“那就打打试试,你小子长麟了,敢跟我这样说话!”说着大哥轮拳就打,三哥也不躲闪,虽不敢做出还击的架势,却是硬碰硬的抵挡,直把大哥的火气拱出烟来。二哥和四哥五哥拼命拉开大哥,三哥从兜里掏出一张破烂不堪的两块钱票子,使劲往大哥身上一扔,叫道,“就你能挣钱,二哥能,我也能!”

我跑过去把钱捡起,给大哥,大哥不接。

六哥抱着书包跑进来,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书包带弄断了。在学校只上了两节课,他就带着他的一帮小哥们四处游荡去了。几个人在野地里生火烤着偷来的红薯,吃了个小饱,这时嘴角上还留着黑黑的一抹。

“你,也去挣钱去了?”大哥厉声问。

“到哪儿挣钱?挣什么钱?”六哥丈二摸不着头脑。

大哥咬着牙,鼻子里重重呼出一股气息,没再说什么,进了屋子。

“喂喂,大哥怎么啦?谁惹着大哥了?三哥,是你吗?”

“放屁!滚一边!”

“你让谁滚!”

“让你滚!”

六哥举起书包就往三哥头上扔,“就没怕过你,你来什么劲!”两人立刻打了起来。拉扯不开,急得二哥喊叫大哥。

大哥从屋里出来,六哥赶紧停住,三哥就乘势揣了六哥一脚。但三哥的脸已被六哥抓破,现出血印。

“是他先让我滚,我又没招他”,六哥低声道,躲避着大哥的直视。

“学校没看见老六,准是逃课了,”四哥道。

“你几年级?我几年级?啊?我还没看见你!”

“嘴硬!中午不回家吃饭,去哪了?”大哥喝问。

六哥不敢答,见我捡起他扔在地上的书包,就跑过去接过,低着头往屋里走。大哥喝住。

“今天就算了,”大哥道,“但从明天起,谁要是敢逃课,我打他半死!老三你给我听着,挣钱还轮不到你!”

兄弟几个围着父亲打听祖母的病况,父亲说手术倒是做了,切去了一段长了肿瘤的肠子,医生说挺成功,可医生又说,到底效果怎样,过一阵子再检查才能清楚。接着父亲就夸赞阿文的母亲覃大夫真是个大好人,说要不是人家覃大夫帮忙,让他找到省医院的杨大夫,事情还不定会有多难。五哥立刻插嘴,说覃大夫喝安眠药自杀,差点死了。这话惊得父亲从椅子上跳起。前两天发生在学校男厕所的事,瞬间传遍学校,有人看见厕所墙上贴了张报纸,上面用黑笔大大的写着一行“郭学耕和覃芸是一对狗男女”。第二天,阿文和郭妹还都去了学校,两个各自坐在座位上不动,低着头,不理任何人。大龙挑事,说去了厕所好几趟,刚刚又看见墙上贴了东西。有人就立刻朝厕所跑。阿文愤怒站起,指着郭妹大骂:“你爸才是真正的坏蛋,都是因为你爸这个大坏蛋!”骂过,拎起书包就跑出教室,回家了。郭妹低着头,一声不语,眼泪早落了下来。今天一早,发现郭妹和阿文两人都缺课没来。五哥说他也是刚在外面听到人们议论,覃大夫自杀的事情就发生在中午。

父亲急忙到隔壁雨来家去打听,我也紧跟着去了。雨来父母、雨来的喜欢唠叨的祖母,还有与母亲、雨来妈相好的刘姨、杜婶正站在院中间围着说话,说的正是覃大夫自杀的事情,看见父亲进来,忙问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太太病情怎样,然后七嘴八舌劝父亲把心放宽,老太太是个长寿的命,命中有这一劫,过了就好。父亲点头称是,谢了雨来母亲一番,说这几天让她帮着给关家孩子们做饭,实在是辛苦了,这才急急问起覃大夫的事情。

“亏得是抢救及时,不然一个大大的好人就没命了”,杜婶道,“我老说,水泥厂医院就数人家覃大夫好,数人家水平高,还从来也不见人家摆个架子,你们说到底是什么人干的那缺德事?到底是想害覃大夫还是想害郭厂长?”

“说什么的都有,水泥厂乱套了,这可真是的,会出这种事!”刘姨道,左右瞅瞅杜婶和雨来妈,叹了口气。

“寻死干吗,真要死了,想害她的人才高兴,实在是不该想不开,万一救不活……”雨来奶奶唠叨起来。

“覃大夫为什么寻死呢,因为觉得名声比命重要!”雨来父亲抢过话来,“人长得漂亮,水平又高,所以就招人嫉妒,屎盆子愣往人家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头上扣!好了这回,人都不想活了,这证明什么,自然证明人家覃大夫就是个清白人!死给你们看!”

“听说……唉,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雨来母亲欲言又止,就没说下去。

“什么听说!都是明摆着的,好人做不出那种事,在厕所里贴标语!下三滥!”雨来父亲马上又抢过话,接着道,“覃大夫给我们一家人都看过病,也不是凭这个就……你们说,论人家覃大夫的医术,别说副院长,就是当院长也够格,他穆院长水平高吗?喝酒行,整天这儿喝那儿喝,有点医术也丢光了。再说,人家覃大夫和丁工程师,一对名牌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两口子般配得不得了,人家缺什么?还用得着巴结当官的,干那些龌龊事!”

雨来妈几次暗暗拽自己丈夫的衣服,不让他乱评论,被丈夫甩开。

“复杂,想想就是个复杂的事情,弄得人心惶惶……”刘姨不住叹气说道,杜婶、雨来妈就跟着也叹气。

父亲本打算一回来就准备些礼物登门感谢覃大夫,出了这事,觉得不方便去看了,心里难过郁闷,回到自己家里,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冷不丁嘴里嘟囔出一句,“好人总有好报,坏人总有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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