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大吉。
池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送嫁虽说不比娶亲,可大长公主存心给池韫做脸,叫了郑国公府的人。
郑国公夫人一来,其他人可不就闻风而动了?
于是乎,熙和院挤得满满当当,都认不出是谁家的女眷了。
二夫人酸极了,说道:“平日也没见咱家有这么多亲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三夫人瞧出她的心思,笑眯眯接话:“是啊!想当初,大哥还在的时候,咱家亲戚还多着,大哥一走,就没几家走动了。”
这是嘲他们二房当家当得不好,把人情都弄散了。
二夫人没话反驳,憋得脸都红了。
三夫人今天心情好,便放她一马,说道:“时候不早,花轿快进门了,二嫂,咱们赶紧进去恭喜一下大丫头吧!”
心里再酸,这门亲戚还真不能断,二夫人只能打起精神,跟着进屋去。
池韫一身嫁衣,端坐在屋内。
原以为自己不紧张的,临到头发现自己手脚冰凉,一直在抖。
大夫人说:“怎么脸色这么白?是粉上得不对吗?絮儿,再添些腮红!”
“不用!”池韫连忙出声,“这样挺好的。”
大夫人摸了摸她的手,笑了:“别怕,你就坐着等,一会儿到了,跟着上轿就是。他们家人口简单,客人们也知趣,不会为难你的。”
池韫笑了笑。她不是怕这个,而是……
像做梦一样,太不真实了。
郑国公夫人笑眯眯:“咱们阿韫这么漂亮,谁舍得为难?嫁了过去,定是捧在手里的。”
锣鼓声近了,而后是鞭炮声,客人们喜气洋洋,小孩子跑进跑出。
“到啦!新郎到啦!”
池韫抬起头,看到身穿红衣的楼晏缓缓走过来。
这身喜服,比他平日穿的官袍更加明艳,衬得他略显阴郁的脸都明亮了起来。
他这一路走来,周围不时响起抽气声。
早知道这位楼大人样貌好,不料穿了喜服这般夺目。
池韫忘了眨眼,直到耳边传来耿素素的笑声:“池姐姐,你看呆了吗?”
池韫不禁脸皮一红,心道,这个死孩子,大庭广众的不晓给点面子吗?
随后楼晏投过来一眼,对她一笑。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就忘记了。
迷迷糊糊跟着他起身,走礼,出门,脚下好像踩着棉花,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
直到上了花轿,她才有了些微真实感。
终于出嫁了。
祖父知道,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嫁给了喜欢的人。
鞭炮声中,花轿动身,池家众人站在门口目送。
大夫人泪盈于睫,依依不舍。
二夫人瞅着她,酸溜溜地道:“瞧大嫂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阿韫是你亲生的呢!”
三夫人哪能让她酸,马上顶嘴:“大嫂这叫尽责!不像有的人,不是自己生的,就不当回事。”
二夫人立刻被撩起了火气:“三弟妹,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三夫人甩着帕子,“该送宾客了,二嫂,你家阿妤也快出嫁了,想必到时候也能这么热闹吧?”
二夫人噎了下,赶紧把脸上表情收一收,去跟宾客们套近乎。
哪怕不如今天,好歹让池妤嫁得风光些。
……
鼓乐声中,迎亲的队伍缓缓走过,临街的酒楼里,不少人挤过来看热闹。
“哇,新郎可真俊,这是谁家的?”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楼大人啊!北襄王府那位,昨天还闹得挺大的!”
“是他呀!不上不下好些年,如今竟也娶亲了?却不知娶的谁家?”
“是已故池老相爷的嫡孙女,大长公主的义女。”
“哦,倒也称得上门当户对。”
“……”
俞敏看着吃辣锅子吃得稀里呼噜的兄长,同情地递过去一方帕子。
“大哥,想哭就哭吧!”
俞慎之抹了把脸,不满道:“我哪有想哭,是吃得太辣了。”
“对对对!”俞敏很给面子,“这辣子真过瘾,眼泪都出来了。”
“可不是嘛!”
兄妹俩沉默相对。
过了会儿,俞敏问:“大哥,你不是楼大人的朋友吗?今天不去吃酒没关系?”
俞慎之呸了一声,骂道:“我为什么要去吃酒?他自己抱得美人归,我还得强颜欢笑给他待客?做梦!”
俞敏笑起来。
“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他也不能太欺负人了,对吧?”
俞敏附和:“对!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俞慎之呼噜呼噜吃了两口,又抹了把眼泪,正经地说:“楼四不会在乎的,他这个人,面冷心热,既然真把我当朋友,自然能体谅我的心情。”
俞敏笑了笑。
“你笑什么?”
俞敏说:“羡慕大哥呀!你们真是很好的朋友呢,心意相通,互相体谅。”
俞慎之拉下脸,抱怨:“是我体谅他比较多!要不是我舍下脸面,天天凑上去,哪有朋友做。”
“这样说,大哥有点可怜呢!”
俞慎之又反口:“怎么就可怜了?他们对我也挺好的,除了经常放我鸽子。”
俞敏认真地点头:“那大哥也鸽他们一回,叫他们家有酒没人吃。”
俞慎之忽然停下筷子。
……
北襄太妃紧张极了,揪着总管问:“客人来齐了吗?花轿马上进门了。”
总管回道:“答应的差不多都来了,就是……”
“就是什么?别支支吾吾的。”
总管实话实说:“来的宾客身份不高,看着不够体面。”
楼晏出了族,故而族人一个没来。连带的,跟楼家有亲戚关系的勋贵,也没出面。
且他名声不佳,那些文官清流更是不肯踏足。
只有北襄太妃用霍家人脉请来的旧识,勉强撑起了场面。
北襄太妃叹气:“这有什么法子?若是在北襄办,定叫阿晏风风光光地娶媳妇,偏偏在京城……”
说着,外头传来喧闹声:“新娘子到了,新娘子到了!”
北襄太妃急忙正了正衣冠,重新坐下来。
外头一阵热闹,等了会儿,楼晏牵着新娘进来,拜了天地。
待新人送进洞房,宾客们入席吃酒。
其中彼此熟识的,凑在一起悄悄议论。
“看着热闹,可惜是面上光。”
“是啊!那边坐的客人,拘谨得很,显然是部下凑的数。”
“高官一个没来。”
“勋贵也就太妃的老熟人来撑撑场面。”
“到底名声不佳,说是得圣宠,又怎么样呢?”
正说着,外头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不对,应该是两拨人,刚好在门口遇见了。
一拨由郑国公世子耿冠杰打头。
另一拨以俞慎之为首。
两拨人互相一看,彼此警觉。
一边是王公勋贵的纨绔,一边是书香名门的才子。
八竿子打不着啊!
别是来捣乱的吧?
最后,还是俞慎之先打破沉默:“耿世子,真巧!你也是来吃酒的?”
耿冠杰对他一笑:“对,俞大公子你呢?”
“我们当然也是来吃酒的!楼兄与我们同榜,哪能错过他的喜酒呢!”
不是来捣乱的就好。
双方同时松了口气。
于是相互谦让着入内。
耿冠杰先进的门,众宾客顿时眼睛一亮。
“那是郑国公世子?没想到他居然来楼家喝喜酒。”
“还有怀宁王!连郡王宗亲,也给楼四做脸。”
随后俞慎之一伙人也进了。
“瞧着像是俞大公子?听说他和楼四是好友,没想到是真的。”
“蒋状元也来了,都说他性子耿介,嫉恶如仇,竟然也和楼四相交?”
宾客们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不是说楼四声名狼藉,没人愿意与他相交?看来不尽然。
瞧瞧来的客人,既有勋贵宗亲,又有清官名流,多体面啊!
北襄太妃得知,高兴得心花怒放。
“哈哈哈哈,谁说我家阿晏名声差,没人愿意来喝喜酒?这不是挺好的?”
“可惜都是小辈,若是……”
紧接着,外头有人送礼来。
“翰林学士吕康,赠花好月圆图一幅——”知客拖长声音喊道。
席上鼓噪起来。
“吕状元,竟是吕状元?”
还没完,很快又喊道:“相爷袁彰,赠诗赋一首——”
这下子,连俞慎之带来的那群才子都震动了。
“袁相爷的赋?快快快,念出来听听!”
吕状元贺图,袁相爷贺诗,这也太有面子了!
消息很快传出去,连街头巷角的闲人都听闻了。
最后,一群内监的到来,给婚礼添上了最后一笔色彩。
“圣旨到——”
皇帝没有食言,封了池韫县君。
甚至太后也赐了贺礼。
宾客们从一开始的同情,变成了艳羡。
客人的身份,贺礼的级别,这几年都没哪家赶得上的。这楼四,比他们想像中混得好多了。
楼晏出去敬酒。
看到耿冠杰,他愣了一下。
耿冠杰笑着站起来,极是亲热的样子:“楼四,恭喜新婚,以后可得对我家妹妹好一点。”
郑国公府来给他凑面子,楼晏自是心中感激。
再到下一桌,他更惊讶了。
俞慎之哈哈笑着,搭上他的肩:“方才我故意来迟,有没有着急啊?”
楼晏与他碰了碰杯,轻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俞慎之哼了声:“我为何不来?”
楼晏道:“你心里不好受,何必要来?”
俞慎之的眼睛有点酸。
先前跟俞敏说那些话的时候,他虽然是这么认为的,但多少有点忐忑。
他们之间的交情,本就是他主动求来的。爱情也好,友情也罢,付出多的那个人,难免有些惶恐,怕得不到同样的回报。
直到此刻,听到他这句话,俞慎之觉得今天没白来。
“我不来,你这席面看得过去吗?”他说,“瞧瞧你这几年混的,寒碜不寒碜?”
楼晏定定看着他。
俞慎之撇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今天够难过了,想害我哭了丢脸吗?”
楼晏笑了,向他举了举杯:“多谢。”
停了下,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俞慎之一下子笑了,觉得眼泪又要飙出来了,重重拍了他一下:“新婚快乐。”
等他坐回去,同榜取笑:“俞大,别人都说你喜欢楼四,我先前还不信,今天倒是信了。怎么的,楼四成亲,你反倒要哭的样子。”
俞慎之破罐子破摔:“是啊!我就是喜欢楼四,虽然他总不给好脸色,可就喜欢跟他一块儿玩,你们说奇不奇怪?”
同榜们哈哈笑了起来:“你这是贱的!咱们哪个对你不好?哪个不是围着你转?你倒好,偏就喜欢那个不搭理你的!”
俞慎之想想,真有点道理:“是啊,我可真是贱得慌,自己给自己挖坑。”
“行啦!楼四成了亲,你还有我们嘛!来来来,喝酒!”
“盛七!楼四是刚成亲,你娃都有几个了,还想抢俞大不成?”
“就是,你没成亲也比不过啊,人家楼四长得好看,你有什么?”
“得了得了,你们别再招俞大了,他真的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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