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迟于暗夜中行走,手中还慢悠悠拎了个快要见底的酒坛子,时不时拿手指轻叩两下,仿佛在奏什么谱子,伴随着里头晃荡的酒水声,恍惚让人生出了置身山泉的错觉。
这般在自家府中锦衣夜行,周身也是如璞玉般的矜贵模样。
云鹤心想,自打知道了自家主子的身份之后,的确越看他越有一种皇子王孙的无双气度,遮掩都无从遮掩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火放好了?”
卫迟瞥过眼,低低问他。
云鹤抱拳垂首,一边随着他的步子往内院慢慢走,恭敬道:“都放好了,手下弟兄动作快,办事利落,没让人抓到把柄。”
卫迟颔首,静默了片刻。
那安王府里头的人消失了几日,今日底下却报有人回来了,不管是不是宁璋抑或是他的扈从也好,卫迟始终记得他的挑拨之仇,遂命人放了把火烧了他的安王府,也能图个痛快。
宁璋吃了这个哑巴亏,猜到是他也不能明着和他算账。
最好就是让宁渊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简单,而后演一出自相残杀的戏码才好。
宁璋这人聪明又不够聪明,有什么话不和他说,偏要为难宁云蓁一个女子,不管他们往后是不是一根绳上的,单论他二人如今之间都是结了仇的,便不能不报。
云鹤抬眼,见自家主子侧脸映出些厚重心事,也未吭声,跟在他身后两步的地方慢慢走着。
冷不丁的,卫迟随手将酒坛子抛掷出去丢到他手上,云鹤惊骇过后忙稳稳接过,错愕道:“主子?”
卫迟在将要踏进归雁阁的时候站定脚步,伸出手来沉沉看他:“药呢?”
云鹤一拍脑门,忙在怀中摸索着拿出一个纸包来,踟蹰道:“属下问了那坐馆大夫,确认了几番这药不会对身子造成任何损伤,也辗转换几人看过了都没问题,只是公主那头您当真要如此做吗?”
卫迟乜眼看他,低斥道:“多嘴。”说罢,他就转身进去了。
云鹤默默闭上嘴,只心中想着公主明日发现了该要如何发作才是。
......
内室里,宁云蓁正由拾秋伺候着坐在美人榻上换药,疼得几乎龇牙咧嘴的,卫迟看了觉得好笑,便从容地自拾秋手中接过东西,道一句:“我来吧。”
难不成她先前不怕疼每次换药咬着牙不吭一声的样子在他面前都是装的吗?
卫迟心中闷笑,心却柔软极了。
宁云蓁觉得有些窘迫,暗想自己方才咋咋呼呼的样子一定是被他瞧见了,遂闭上了眼,脸都有些热了。
可叹她的一世英名。
卫迟站在她身前,手中细细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动作熟稔极了,很快就将药换好了。
拾秋在一旁看着,吐了吐舌头:“还是奴婢太愚笨了,换药这事还得是驸马比较有经验。”
卫迟顿了顿,笑道:“如果可以,我倒是不希望我这经验用在你身上。”
这话,自然是对宁云蓁说的。
拾秋连连应是,宁云蓁清咳了咳,转身问她:“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我们就离京几日,有些不必要的东西就不用带了,衣裳也要带那种便于出行的。”
拾秋拍了拍胸脯,指着她身后小几上的几个包裹说道:“奴婢办事公主就放心吧,公主说了不是游山玩水,衣裳带的便都是最简洁的,首饰都带的很少,还有不少碎银子。”
“近日又是夏日,奴婢还给您带上了驱虫的膏药,公主想想还有什么?”
宁云蓁看她笑语盈盈的样子,心中思忖了一番,觉得好似也没有什么了,便赞赏地点了点头。
卫迟目光落在那几个包裹上,眼眸闪了闪,没有说话。
两人沐浴过后丫鬟也都退出去了,宁云蓁刚从热气蒸腾的净房里头走出来,脸颊都沁了一层淡粉色,显然是热的。
今年京城的盛夏,似乎格外的热。
卫迟唤她坐下,指着早先放在那的一杯凉茶,里头放了些蔗汁,是她最喜欢的甜滋滋又不会过分腻的口味,淡声道:“若是觉得热就将这茶喝了吧,回头早些安歇,你这头上的伤还得将养数日呢。”
宁云蓁穿着单薄的襦裙,敛着裙裾在圆凳上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她嘴角翘了翘,缓缓拨动着调羹,却迟迟没有饮用。
“郎君这茶,颇费了些心思吧。”
卫迟故作疑惑地看她一眼,见她笑吟吟望着自己的样子,倒像是书中什么都知晓的妖魅,只身藏匿于山林间,只等着看他什么时候露出马脚呢。
宁云蓁愈发盯着他看,索性连调羹都放下了,只托腮望他。
卫迟笑了声,也不遮掩了,轻飘飘道:“你唤洗尘跟踪了云鹤?”
他今日忙得抽不开身,有些事只得交给云鹤去城中办了,而她身边唯有傅洗尘一人身手和云鹤不相上下,这并不难猜。
啧,瞧云鹤近几日的表现,是越发不中用了。
宁云蓁交叠着双腿,耸耸肩道:“凑巧而已。”
其实就算洗尘没有发现,她心里也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说吧,明明答应了可以让我一同前去,为何临到这时又反悔了?”
她站起身走到他近前,一字一句质问道。
卫迟攥住她戳着自己胸膛的手,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宁云蓁见状有些恼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惊诧道:“你不会原本就是诓我的,一直就没打算带我一起吧?”
卫迟狭眸闪了闪,分明是被说中的模样。
宁云蓁更加着恼了,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仰着脸照着他的喉结就咬了一口。
她没下太多力气,却也拿牙齿磨了,还是听到头上传来了极低的一声闷哼。
“娘子莫不是属狗的?”
卫迟抬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慢悠悠朝床榻那处走,待临近了便将她按到榻上坐下,自己俯下身来瞧着她,极认真道:“我知你担忧我,可我琢磨了这事还是太过危险,你也同丫鬟说了此一行不是游山玩水,我总不能将你置于危险之地不是?”
宁云蓁仍旧绷着一张小脸,忿忿道:“又是这些为我好的话,我打小听的冠冕堂皇的话还少么,要是真为了我好,就不该这样不管不顾我的想法。”
还想给她的茶水中下药,他怎么不直接一记将她劈昏了呢?难道看自己今日有伤在身就舍不得自己下手吗?
卫迟心中发出一声喟叹。
自打知道她是重生过一回之后,他也知道她并不是自己心中想的无忧无虑的模样,索性将一些利害关系掰开了说给她听听。
“我顾虑的不止这点,这一路的危险也并非到了皇陵才会有。若真是那样我早在今夜就出发了,何须等到青天白日?我不光走的不是官道,还要将卫家在京城里的敌人也悉数引走,你要真是跟着我,到时候我若自顾不暇了又拿什么照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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