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
京市街边咖啡厅。
秀莲招手,待门口一身黑衣的余怀周走近坐下后笑笑,“您可真是贵人,来的够迟啊。”
约好的晚上八点。
现在已经九点了。
余怀周迟到了整整一小时。
余怀周没什么精神,“说。”
秀莲喝了口咖啡。
她没少瞧见这地的社会精英手持一杯美式。
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地的人放着双倍加奶加糖的甜甜卡布奇诺不喝,非要喝这苦到像是药汤的美式。
热的冰的她都喝了一遍,总是难以下咽。
今儿再喝一口。
大约是心情太畅快,平白品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醇香。
秀莲翘腿含笑,“这段时间过的好吗?”
余怀周视线移到窗外,不答。
“你就这么不喜欢和我说话。”秀莲轻笑,“老公。”
这句称谓让余怀周的视线挪了回来,“说事。”
他眉头紧皱,像是分给她的耐性已经用完了。
秀莲笑容没变,“你爱过我吗?”
这句突然冒出来的话让余怀周眉头又皱紧了点,他吐话,“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秀莲笑笑,“够了。”
她轻叹了声,抬起咖啡杯,轻碰一下余怀周的,“喝完这杯桥归桥路归路。”
“我再不联系你了,可好?”
把人喊出来的借口有点不像样。
秀莲补充,“自从年少遇见你,每年我的生日愿望从未变过,和你白首不分离,今年的今天,我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想来想去,见你一面吧。”
“家主。”秀莲叹了口气,“我真的爱过你。”
余怀周定睛看她许久,躬身朝前。
杯子里是用奶油勾了颗爱心的卡布奇诺。
余怀周抬起喝了一口,没看她,起身直接走了。
十分钟后。
秀莲喝光了杯中的冰美式,起身出去。
路边漆黑里隐藏的商务车开出来在秀莲身边停下。
后座车门开启,余怀周歪靠在里面。
“我的生日不是冬天,是夏天,我们当年相遇的那天。”秀莲喃喃,“你活该。”
余怀周再醒来,房间昏暗。
他头疼的厉害,下意识抬起手想按下太阳穴。
不过刚抬起,哗啦啦的声音刺耳。
余怀周双手被手铐绑住了,不只是双手,还有双脚。
他怔愣了好大会。
没再晃动哗啦作响的手铐脚铐。
看向视线角落那站着的人影。
映入眼帘的是个女人。
长发虚虚的盘在脑后,在昏暗的空间里脖颈雪白纤细。
她穿着一身暗色的宽松西服。
微微躬身,手腕竖起,掌心握着的是根毛笔。
从余怀周的视角看不清她在写什么,只看见地面散落了无数纸张。
余怀周呆愣了好大会,没等吐出字。
一直垂头写字的赵晓倩头也不抬的吐话,“去年我想对杜杉月下手,你不依不饶的拉着我,说一旦做了,我后半余生会活在恐惧里,因为她的整个人生都被毁了,只要不死,就会像个幽灵一样缠着我。”
“余怀周。”赵晓倩勾手,落下最后一点。
‘忍’字还是太过粗粝,怎么都写不成年少在名媛学院被老师教导的恭顺。
她定定看了许久。
漆黑的毛笔在‘忍’字上画下重重一道横线。
赵晓倩丢下笔,直视床上怔愣的余怀周,“你的太太,秀莲史密斯是我的同盟,你被毁成一滩烂泥的下半辈子会缠着谁?”
她站立在黑暗中,黑白分明的眸子被房内昏暗发红的灯光照耀出一抹鲜艳的红色。
这抹红是怒的,但更是血腥的,直勾勾的注视着床上的余怀周。
赵晓倩一字一句,“只能是我。”
因为两个小时后你会被关进精神病院,你的太太,我的同盟,会接着上学,后入仕,比我更加不希望你这个她的把柄游走在世间。
她不会去看你,不会去尝试救你。
余怀周……这辈子,你再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赵晓倩没再看他。
转身朝门口走。
手握上门把手的刹那,听见余怀周的声音,“为什么?”
赵晓倩喃喃,“为什么……”
因为即便是你离开了京市,永远待在和平岛。
可秀莲还在。
我做不到毁了一个被困半生女孩重获自由的路。
让她年少被困边界城,年长被困和平岛。
重获自由,不若从不曾碰触自由。
那么,你便被毁去全部,永远活在我眼皮底下吧。
这样不管以后秀莲发生了什么,我才都能撇开你在其中的作用。
我真的厌倦透了被一次次拒绝后,又因为像是施舍乞丐般给出的点点恩惠,便欢欣雀跃到像是个该被千刀万剐的蠢货。
更厌倦透了一次次午夜梦回怀疑自己到底是有多差劲。
才会让你从喜欢到没了尊严,转瞬变成对我毫不留恋。
连我曾经为你付出生命,都视而不见。
赵晓倩启唇,“因为你活该。”
这是你欺我辱我,负了我该付出的代价。
赵晓倩打开房门,看向门口等着的三个病入膏肓的女人。
这三个女人的脸突然变成了男人。
去年被她送进杜杉月身边的男人。
牙齿黄到流脓,牙龈的血色像是腐败的生肉。
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为首的女人朝里看了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欣喜的再看了很多眼,眼底的狂热让她血粼粼的牙龈毕现,“能动嘴吗?”
她殷切道:“只要动嘴,准把他拉下水。”
赵晓倩眼底从昨晚燃烧到如今的火苗不易察觉的晃动了。
喉咙滚动许久。
她微微挡着门的身子错开。
身边三人鱼龙贯入。
咔嚓一声,伴随着赵晓倩身子朝外一踉跄,门被从里面关上了。
她手握门把手,背靠房门许久,莫名往下轻按了一下。
门被反锁了。
赵晓倩眼底突然钻出了水光,一片又一片。
睫毛煽动的每一下都带动大片水光往下溅落。
赵晓倩身子微躬,嘴巴张大,用力到脖颈青筋毕现,歇斯底里的嘶吼起来。
再用力,也未曾溅起空气的半分波澜,因为赵晓倩的嘶吼是无声的。
良久后,她突兀转身大力转动门把手。
猛烈的敲击房门,“开门!”
赵晓倩尖叫出声,“开门!”
“开门啊!”
从里面反锁的房门在酒店人循着动静上来前开了。
床上的余怀周衣衫不整,上面沾染着点点痕迹,三个女人同是。
赵晓倩发软的腿一点点的挪过去。
目光定格在余怀周手臂上鲜血淋漓的牙印那,手掌寸寸握成拳。
蓦地像是疯了一样狠狠砸了屋内所有的东西。
女人匆匆跑了。
赵晓倩带余怀周去医院。
余怀周说和其中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这牙印是她咬的。
医生狠皱眉,“你知道她们携带艾滋病毒?”
余怀周拉下袖子,把牙印遮盖,古井无波的恩了一声。
“请立刻联系携带病毒的那位来医院做检测,你这边,护士会带你去打阻断剂。”
“被感染的几率有多大?”
“发生无防护的行为并不一定会感染,问题的重点在你手臂的牙印那。”医生竭力控制了,但眼底还是带了强烈的谴责和厌弃,甚至无意识的把手在桌面上大力蹭了蹭,“你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
余怀周奇怪的平静,“不用检测,她们的确有病,直接给我打阻断剂吧。”
他回头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两个黑衣大汉,是赵晓倩的人。
而她……
余怀周视线落在门口漏出的点点黑色西服,视线移回来,“辛苦了。”
余怀周打阻断剂后没留院,被半强迫的带上了商务车。
一路无言的去了城东。
下车后就着黑暗仰头看诡异的精神病院牌子。
在身后人推了他一把后侧脸看向身后靠着车门的赵晓倩,“你为什么说我活该。”
他深深的看着她,“明明是你在毁我,为什么你的眼睛却告诉我,是我在欺负你?”
靠着车门的赵晓倩抬头,眼睛被黑暗笼罩到看不清晰,她哑声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平静。不闹不骂不崩溃不诅咒。”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闹有用吗?”余怀周被牢牢的架着,身子朝前,脸别扭的朝后,逻辑清晰的解释,“就算是闹了,以游朝拿下运输和贸易权的身家,杀了我,国内也不会说什么。毕竟现在的我身无分文,就算是马不停蹄的挣,这辈子也挣不到游朝拥有的,掏空家底的我对国内没有利用价值了。与其闹的两败俱伤,不如留你好好的把孩子抚养长大。”
这解释合情合理。
得到答案的赵晓倩哦了一声,没回答她的问题,额首示意把他带进去。
余怀周脚下生了根,“你在酒店里为什么说我活该,为什么是用那种我欺负了你的眼神。”
“赵晓倩。”余怀周被不耐烦且嫌脏的人朝前硬拽了两步,踉跄了下匆匆站好,脑袋依旧看向赵晓倩,“我欺负你了吗?”
他启唇,“不是你一直……”
话没说完,赵晓倩已经打开车门上去了。
隔着车窗看余怀周被推着她确定进去凭他怎么都出不来的地界。
长达一小时后。
俩人出来了。
赵晓倩下车站定,蓦地甩出去一巴掌。
一巴掌后,另一巴掌紧随其后砸给了另外一人。
她当着他们的面打给负责人,“换人。”
对面莫名,“怎么了这是?这俩可是散打冠军,您亲自挑的。”
赵晓倩眉眼阴郁,“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挂断电话从包里掏出几张钞票甩在地面。
开车回家。
没去月嫂那把孩子抱回来,也没洗澡。
躺在床上许久,一点点的蜷缩成了一团。
赵晓倩给公司报了个病假,在家里躺了两天两夜。
不吃不喝不起床,对孩子不闻不问。
第三天。
精神病院的人打来电话,说余怀周两天水米未进,可能是阻断剂的副作用,昏迷了。
赵晓倩爬起来匆匆换衣服赶过去时。
余怀周穿着病号服,在她特意嘱咐过很干净,但没那么干净的单间病房里躺着。
病号服不肮脏但也不干净。
被揉同样。
她走近看他瘦削的脸和干巴起皮的唇。
视线移到床头柜那的餐盘。
餐盘上是小块米饭,有块夹了锅巴。
青菜发黄,黑乎乎的蒜粒清晰可见。
红烧肉凝结,十二月的天,上面甚至趴了个苍蝇。
剥开的鸡蛋上有个黑乎乎的指印。
她看向水杯。
浑浊不堪。
赵晓倩回身面对医生护士,“把你们院长叫过来。”
院长匆匆来了,“阻断剂的副作用太大了,他什么都吃不下,也喝……”
赵晓倩打断,“我给了你多少钱?”
院长微怔,挥退了医生和护士,小心道:“两……两百万。”
“你这破医院建成花了多少钱。”
“那会的物价和现在不能比……”
赵晓倩再度打断,“再不能比,两百万也足够买下两个你这样的精神病院。”
她朝前一步逼近他,“我在电话里和你交代的清清楚楚,吃穿住行样样金贵,不够的地,我甚至能再给你补,只要你保证他进去的时候什么样,以后都是什么样。”
她没回头,指向身后病床上的余怀周,“这就是你给我的保证?”
她在院长想再狡辩时冷笑再度打断,“别告诉我你这地本就不正规,也别反过来用我不出具证明就把他送进来,还找人守着能算得上非法拘禁,我既然敢把人送来,就敢保证,我进去是毫发无损,你是把牢底坐穿!”
京市是一块瓦就能砸到个贵人的地。
院长不知道赵晓倩什么来头,也没明白既然是带来关起来不能出去的,为什么要处处优待。
真想优待又想关着,直接自己建座诊疗院锁起来不结了,何必送到精神病院来。
但不敢问。
识时务的躬身恳切道:“您说怎么改,我就怎么改。保证达到您的要求。”
赵晓倩启唇,“换。”
“什么规格。”
“五星级规格。”赵晓倩转身看向余怀周,手指蜷缩了瞬,低声说:“五星级精神病院规格。”
她没察觉床上的余怀周,睫毛不易察觉的轻颤了瞬,像他的昏迷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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